深陷严重抑郁,手机号码改了21次,孔祥东是如何走出来的?
出生于上海的钢琴家孔祥东少年成名,在1986年柴可夫斯基国际钢琴大赛与1987年的西班牙桑坦德尔国际大赛中,他两度成为最年轻的获奖者。
然而在过去的十几年间,他却一度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这背后是一段痛苦的自我挣扎,甚至跌入黑洞的极限生命体验。如今,孔祥东终于走出至暗时刻,浴火重生,即将重新回归古典音乐舞台。
17岁参加国际比赛
摸黑苦练,一战成名
1958年,第一届柴可夫斯基国际钢琴比赛中,中国钢琴家刘诗昆前辈获得第二;1962年的第二届比赛中,中国钢琴家殷承宗又获得了第二名。
但此后二十多年,中国再也没有派选手参赛,直到1986年,17岁的孔祥东受文化部指派,代表中国参加当年举行的第八届柴可夫斯基国际钢琴比赛。“那也是我第一次经历国际钢琴比赛的舞台,很有意义,也很有使命感。”
为了这次比赛,孔祥东和他的恩师范大雷都卯足了劲。“当时可以说是魔鬼式训练,范老师经常会在半夜十点来钟,骑车到我们九点半已经熄灯的宿舍里,把我从床上拎起来,到黑灯瞎火的琴房里面,在非常陈旧的立式钢琴上一遍遍地弹(准备的曲目)。
1986年,17岁的孔祥东与恩师范大雷
无论是夏天冬天,我都不回家,在学校里住着,每天8到10小时,甚至12、14小时疯狂地练琴。”最终的比赛中,孔祥东获得了铜奖,也是该比赛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获奖者。
年轻、才华横溢、重量级奖项、长得还很帅、再加上与恩师范大雷感人肺腑的师徒情,当时的孔祥东,有着足以成为关注焦点的一切条件,也自然而然成了媒体的宠儿,名声如日中天,前途无量。
1988年,孔祥东获美国吉纳·巴考尔国际钢琴比赛第一名。
为马友友救场
排练30分钟演出《拉二》
1990年代,只有二十多岁的孔祥东就已经成了全国乃至世界知名的艺术家,还与BMG/RCA这样的老牌唱片公司签约,在国内外都有很多重要的演出机会。
孔祥东为BMG/RCA唱片公司录制唱片
让他最难忘的一场演出,是1994年,他刚搬到洛杉矶,就接到洛杉矶爱乐乐团总经理的电话,问他能不能在当天晚上弹奏《拉三》(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三钢琴协奏曲》)。
“是马友友先生,他有一个急性的健康问题,在休斯顿开刀,所以他的四场音乐会没办法如期举行。而且连通知观众退票都没可能,所以他们就要找临时替代,就把我叫去了。”
年轻时的孔祥东
考虑到时间太紧,孔祥东与对方商量,把曲目换成稍微简单一点的《拉二》。当时距离晚上的演出只有半天,而他赶去排练厅需要一个半小时,“就是重要的地方排了一下,大概只有半个小时。这个曲子35分钟,有好几个地方来回稍微折腾一下,30分钟。因为到那边已经4点多了,排练完5点多钟,7点半就演出”。
对孔祥东来说,这场演出仍是有着遗憾的,可能因为排练时间太紧张,没能将状态发挥至完美,“观众当时还是非常热情的,谢幕五六次。因为是临时替补,还给了很多的鼓励。但是我觉得可以更好,当然可以更好”。
普及钢琴教育
“我姓孔是有道理的”
1997年,孔祥东选择了回国办学,创办“孔祥东音乐艺术中心”,致力于普及钢琴教育。
“我觉得其实在艺术上,永远不应该服输,因为在艺术上没有输赢。我们永远是在接力,永远是在赛道上。我当时为什么有这个教育梦呢?其实不只是说是想多元地发展,我一直有个念想,就是觉得老天爷让我这一生姓孔,它其实是有道理的,所以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觉得,应该去做教育。”
孔祥东的音乐教育事业一度十分红火。在上海、北京、深圳、西安、合肥、澳门、南昌等城市建立了20所分校,成为一代琴童的音乐启蒙。
规模最大的时候,有好几百个老师,学生从幼儿园到大学生到老年人都有。他还创办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少儿钢琴比赛,脱颖而出的参赛者中不乏沈文裕、张昊辰、左章等如今已蜚声海内外的青年钢琴家。
然而,真正投身教育,孔祥东才知道有多难,他没有股东会,没有投资,没有政府背景,所有的投资都是自己来,所有的事情自己管。
“自己音乐会挣来的钱,全部投到学校里。装修一个幼儿园要六百多万,我把自己原来投资买的房卖掉,挣的钱投到幼儿园里,连老师的吃喝拉撒都要管到,其实是不容易的。”
深陷抑郁“黑洞”
与自己打了一个赌
虽然年少成名,风光无限,但那时孔祥东的心里,其实有很多迷茫。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天才,觉得自己的同学许忠、王建、钱舟的天赋都比自己高。
“所以我特别用功。在中学的时候,我用功到有一天有一段时间,每天练十五六个小时。我必须靠大量的练习,才能让我自己有自信走上舞台。”
在外界看起来很强大、很风光的钢琴家,内心也并非如此,“在练琴的时候,包括现在有时候也会,练着练着就会有点小绝望的。怎么这些曲子还是不能够驾驭?开完音乐会很累,但是更焦虑的是第二天。哪怕你自己觉得很满意,很可能第二天出来的评论,跟你自己所想的并不完全一样。自责其实埋在每一个成功的音乐家、艺术家的背后,我相信。”这些焦虑,加上投身办学后遇到的种种挫折,将他甩入了一个“黑洞”。
2008年起,孔祥东的心理状态悄然发生改变,一直奔跑在成功轨道上的他,也遭遇了“幕间休息”。
他开始抑郁、疲惫,身形发胖,将自己边缘化,拒绝与外界联系,演出活动都推掉,什么朋友也不想见。为了“自闭”,他的手机号码都改了21次。最严重的时候,曾经三个多月不出门,“妈妈把我每顿饭都放在门口的凳子上”。
更让人后怕的是,有一年多时间,孔祥东一直都有很严重的轻生念头,“有段时间还在家里练起跑,从这里起跑,看看跳到阳台上需要几步,什么速度”。
在一个暴风雨的日子里,他和自己打了个赌,“如果十分钟之内我不被这个风吹下去,就说明天不绝我,就说明老天爷还希望我干事,还有一点事情要去做。然后我就真的站在雨里、风里,就站在这个围墙上”。
现在再回想,孔祥东说:“这十分钟很可能是自己生命最后的瞬间,所以会闪过很多镜头。小时候、最艰辛地努力的时候,然后所有的鲜花、掌声,那个时光其实蛮长的。所以我就说,如果没有带走我,留在人间,必须要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
走出至暗时刻
音乐是最好陪伴
作为一个努力走出了至暗时刻的过来人,孔祥东有自己的感受:“所有的语言很苍白,没有道理可讲,所以根本不要去跟有忧郁状况的朋友们去讲道理。因为这个时候语言已经完全失去功能了,所有抑郁的人,他已经被自己那一个磁场包裹,你很难刺入它。”
回忆当时的状态,孔祥东感谢有音乐的陪伴。“我虽然不出门,但跟音乐没有分开过,我听很多各种各样的音乐。音乐是唯一伴随着我的,所以我有时候跟它很亲的原因,就是觉得这个世界可以抛弃我,但是它不会。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我觉得这根救命稻草对我来讲,就是这88个黑白琴键。这种亲密关系已经不属于它是我的身外之物,而是可以连接在一起的。”
所以,走出抑郁的孔祥东,也将音乐作为自己与外界沟通的桥梁。他去各种地方演出,去医院、学校,乃至社区这样的基层,用音乐跟别人进行互动。
2018年国际志愿者日,钢琴家孔祥东在复旦大学附属儿科医院,为候诊的患儿和家长现场弹奏。
“我很喜欢看到,这些人因为听到我的音乐,因为我去跟他们交流,他们眼中闪出来的光。而这种光,我觉得就是给我自身最好的救赎和自愈。”
重回古典舞台
再续《拉三》前缘
如今的孔祥东,终于重新走到阳光下,但他并未就此止步,曾经不甘心只做钢琴家的他又重新拾起琴谱,期待回归自己最初闪耀的古典音乐舞台。
10月13日,在拉赫玛尼诺夫诞辰150周年之际,孔祥东将携手上海爱乐乐团为申城乐迷奉上作曲家被誉为“技巧之最”的《第三钢琴协奏曲》。
这部作品曾让初出茅庐的他在1992年的悉尼国际钢琴比赛中一举夺魁,但对于五十多岁,又经历了多年抑郁症折磨的孔祥东来说,这首曲子的难度也称得上是“地狱级”的。
“你录过唱片,弹过几百次、上千次,没用的。你再弹,还得像新的一样从头开始练。当然,这种生疏感会蛮快地消失掉,但是这样一个曲子,它对你的体能、脑力、情感的厚实、宽度,就是个很大的挑战。”为此,他每天练习6小时、8小时,既期待,又享受其中。
虽然在技巧上、体能上,已经不如年轻时,但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却让孔祥东比年轻时更懂音乐,“音乐曾经让我成长,让我有成就,也让我渐渐地知道人生的五味杂陈。最后让我从死亡线上走回来的,还是音乐当中的美好。”
孔祥东曾经编过一个故事:“有个孩子问妈妈,妈妈,我学钢琴是不是为了以后去卡内基音乐厅演奏?然后妈妈跟孩子说,孩子,你未来不只是为了去卡内基,而是你的琴声所响起的地方,都是卡内基。”
无论经历多少风雨,在琴声响起的地方,都是他的卡内基。
纪实人文频道《可凡倾听》9月9日19:10播出
作者 冯七(《上海电视》原创稿件,转载请联系《上海电视》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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