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那个野蛮人”丨对话陈翠梅
《野蛮人入侵》上映两天了,在今年竞争激烈的暑期档里,还没有激起太大的水花。对很多观众来说,导演陈翠梅的名字还相对陌生,连她自己也想象过,“我的电影可能不会有太多观众”。
但自2004年以来创作、拍摄至今,陈翠梅都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世界的思考——她有很多想要提出质疑的事,对很多传统的规则与秩序不耐烦,想把“为什么”问到底,形容自己就是那个“野蛮人”——《野蛮人入侵》就是她在思考“我是谁”后交出的新作品。
尽管电影上映后,她还是没办法给这个问题一个定性的答案,但保持追问和思考,或许比获得结果更重要。以下是经毒眸整理后,陈翠梅导演的自述。
陈翠梅
我原本想了一个比较简单的科幻小品,是关于一个女孩跟聊天机器人的故事,女孩把自己喜欢的文学、音乐都告诉这个机器人,教机器人如何和自己聊天、恋爱。后来和朋友吃饭,他说他要拍一部间谍片,让我来演那个女间谍。我不知道真假,觉得很好笑,就跟他说:那你把我送去武术训练。因为间谍片演员都有做大量的训练。
这件事情很好玩:一位独立电影导演想要拍一部间谍片,把演员送过去训练,但导演又不是很靠谱,演员训练了三个月后,因为有女明星要带3000万的投资进组当主演,导演就决定换人,原来的女主演在气愤之下去参加综合格斗比赛,还打赢了。我说完这个故事,觉得比原来写的那个科幻小品要好,就决定从这个故事开始出发,想做这样一部电影。
一般我在写剧本的时候,会去故事发生的地方待一段时间,因为可以直接观察到当地的人、事,一边采风一边把剧本里的细节写出来,把整个故事写得完整一点。所以我去了《野蛮人入侵》故事设定的泰国普吉岛MMA一条街,就是影片里女演员训练的地方。
但这次不太一样,因为我去的时候没办法找人照顾我的小孩,我只能自己带着他,他又不配合,我就没办法工作,完全无法按照我原来的计划来写剧本。当时觉得非常狼狈,但突然想到,我戏里面的电影演员,会不会也是一个要带小孩出来工作的母亲?
所以就在那个时候决定加入小孩的角色,女演员的年龄也往上拉了,可能年纪比较大,这可能是她当女主演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但有了小孩的设定之后,我就没有再让她去打擂台,而是选择让她去救小孩——我把自己生活里的一些难题,放在这个剧本的人物里了,感觉它变得更好、更丰富了。
《野蛮人入侵》剧照
有一场戏原本没有在剧本里,就是影片里的导演和女演员说要换人,她在房间收拾行李的时候,刚好美术组在整理道具,要把之前用过的救生圈收起来,就听到那个救生圈“泄气”的声音,我觉得那个声音特别符合角色的心境,就拍了出来,像这样的时刻还是很意外的惊喜。
拍摄时,原本我很担心主演救小孩、在码头打架那场戏,因为我之前没拍过这样的动作戏,所以心里没底,剧本里的打戏写得也相对简单,但是在现场工作人员、朋友们的帮助下,动作设计和镜头都比我想象中好很多,看来拍电影还是要靠大家一起帮忙。
但自导自演这件事,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做了,我还是比较喜欢坐在监视器后面做导演,会比较自在一些。出演《野蛮人入侵》的文戏部分对我来说很有挑战性,因为我自己没有接受过表演训练,所以在要表达情感的戏时,会觉得有点难以把情绪外化出来,我自己以导演的视角来看,对自己的表演是不满意的,但我没办法调整,这可能是我有点遗憾的地方。
《野蛮人入侵》幕后
我经常好奇,想要问一件事情的本质,会对很多规则秩序充满怀疑,想要去打破一些东西,因为生活里很多事情是经不提一直追问的。比如,为什么我们出生后要去上学,毕业了就要工作,工作了就要结婚等等,这些事什么时候定下来的?为什么必须这样?大家好像很理所当然,而且被困在里面,逃脱不出来,如果你跟别人做得不一样,很多人就会来说你,其实是捆绑了我们的自由。
我会觉得很被困,需要去打破类似理所当然的秩序,或者去质问。我的电影里有很多很多追问。《野蛮人入侵》里那些关于“我是谁”的追问,也是因为我自己生活里的一些困惑或者是处境。
《野蛮人入侵》剧照
第一次提问是,李圆满在学功夫,问师父“什么是自己”。那其实也是我自己在提问。师父的回答是给了她一拳。有点像禅宗的那一种教学方法——当头棒喝,有一些事情就是没办法用语言来解释的。什么是自己?是那个害怕被打、本能会避开危险、保护身体的自己吗?
第二次提问是李圆满失去记忆后,身体的记忆还在,但不记得自己是谁。就有点像我们给自己讲故事,我是谁,从小在哪里长大,发生过什么事,这些记忆是靠我们之后把他们编造出来的故事,前面是最原始的身体是自己,现在需要加上记忆和故事。
第三次是影片最后和尚说的,不问姓名,不说职业,不说关系,如何回答“我是谁”。因为即使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也可以根据职业大概想象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我们在一段关系里,也可能会因为对方而改变自己。
《野蛮人入侵》剧照
我记得侯孝贤的自传里有说他第一次去照镜子是他十几岁开始喜欢一个女孩的时候,会想知道在那个女孩的眼里自己是什么样子。当我们在一段关系里,“自己”可能是根据对方而变来变去的。成为母亲后又不一样了,我作为母亲带小孩的经历放进去之后,母亲的身份又让这个电影不一样了。
所以抛开名字、职业、关系,“我是谁”这个问题,我也很希望观众看完电影后,可以带着这个问题离开,想一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自己也在找答案,但现在还没找到,或许会一直找下去吧。
《野蛮人入侵》的成本很低,但我之前也说过低成本并不是一种无奈的选择,我毕竟从一开始就是低成本拍摄的,创作的目的还是为了思考一些我自己关心的问题,可能从一开始我不是为了成功或者其他的东西(才拍电影),我觉得自己的创作自由比较重要,有时候是为了好玩,就是会想知道:如果我这么做会怎么样?
这些表达需要创作自由,也不是说我抗拒拍商业片,其实我觉得商业片也很好玩,但即使是类型片,我还是想要用类型去表达我想表达的主题。以前我做的电影,可能在我的想象中观众就不是很多,但每一次我都想要尝试自己没做过的东西,试试看哪一个可以玩,会觉得很快乐。
熟悉我的朋友会知道,我经常会做一些让人惊讶的、“奇怪的”事,大家都习惯了,包括怀孕生小孩和这次拍《野蛮人入侵》。但是生活和电影不同,电影的设计可以比较多,可以不断地去改结构,生活就很难做到这样。所以我也很希望我做电影的方法可以放进自己的生活里,给自己的生活写一个剧本,做做设计,最后一切都是电影,这就是我的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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