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夏天的摇滚乐,让故事与明天有关
在工体一唱成名的崔健曾经说过,如果西方的摇滚乐像是洪水一样,那么中国的摇滚乐就像是一把刀子。这把刀子是尖锐的,用音乐劈开谎言,露出生活的真相;用嘶吼破开叠嶂,走向内心的自由;用精神对抗时间,肉体的沧桑下,是灵魂的正年轻。
四年间《乐夏》为摇滚重新开出的路,乐夏演唱会今时落下的注脚,让我们看到这条路更重要的其实是后方——给新生力量指引,不断流入新鲜血液,这才是“明天”真正的含义。
作者:大蝎???????????????????????????????????????????????????????????????
编辑:蓝二?????????????????????????????????????????????????????
版式:王威
大哥你玩摇滚,你玩他有啥用啊!
二手玫瑰这句摇滚圈在地自嘲的著名歌词,两天前登上了北京工体的大屏幕,引得场内数万人,欢呼冲破歌声。
工体有着自己独属的价值成就光环,在工体开唱,是许多歌手的职业目标。早在1986年,崔健《一无所有》在工体首唱,正式宣告了中国摇滚在公共视角中的“诞生”。从老一辈的许巍、黑豹、唐朝,到年轻一代的旅行团、盘尼西林、Carsick cars等,工体见证了中国代代摇滚人的成长,用自己的影响力,为摇滚乐队们在主流语境中奠定位置。
这一次,轮到乐夏系的乐队了。
“乐夏系”其实是个戏称,尤其是在不被定义的摇滚领域。但站在市场层面,《乐夏》确实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中国独立音乐的繁荣。夏天一词,真是意义独特:既是节目播出时的季节,也是对中国摇滚繁盛的愿景,更暗含着精神上的肆意与张扬,有着青春狂野的生命力。
曾经,乐队音乐被认为是地下小众文化,乐迷们也在重重壁垒中缺失了群体狂欢的归宿感。当中国摇滚乐开始被冠以怀旧色彩时,《乐夏》完成了私人宝藏到大众舞台的转变,肯定了摇滚的中坚力量,鼓舞着更多的新生力量,让这份内容成为一个“与明天有关的节目”。
“再见·夏天”演唱会,便是一场对“明天”这个概念的盛大落地。在见证摇滚诞生与暗淡的工体,乐夏系带来了新的盛夏。
名为“再见夏天”,而指向了更为黄金的收获时节。
一代人终将老去????????????????????????
1959年夏天,北京东三环,一座大型体育场馆在芦苇丛生的荒地上耸起。关于工体的印象词中,三里屯的商圈与酒吧都是很后期的事情了。彼时,没人知道,工体的诞生,会成为中国摇滚的关键注脚:1985年4月,英国威猛乐队(WHAM!,代表作《Careless Whisper》)在工体举行演唱会,这是外国乐队首次来中国开唱,也是国人第一次接触到摇滚。
更没人想到,一年后,崔健第一次登台唱了首《一无所有》。25岁的他穿着大马褂,抱着吉他吼出第一句“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后,一向温和不喜呐喊的国人,成百成百地站起,尖叫,掌声雷鸣。
中国摇滚大门就此推开。
在崔健歌声的感召下,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加入摇滚的行列:文艺兵许巍买了吉他,还在央视做主持人的蔚华改行组建乐队……优秀的乐队乐手纷纷涌现。虽然摇滚是西方舶来品,但其精神与彼时年轻人开放、率真、自由的意识契合。窦唯、张楚、何勇组成魔岩三杰,滚石唱片签下黑豹乐队和唐朝乐队,在那星火燎原的时代,摇滚之火狂热席卷,朋克、流行金属、硬核等各种风格响彻大街小巷。
在86年工体的崔健
不过这阵风暴,随着千禧年的到来,渐渐消寂。音乐的流行风潮变化,摇滚乐队面临边缘化,逐渐走向地下。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摇滚乐队、音乐人、乐迷们脱离了大众视野,在网络论坛、Livehouse、音乐节中,用独立音乐这个标签自我定义,化为深入地底的炙热宝藏。而这一蛰伏,就是三十余年。
曾在工体盛放的摇滚演出,渐渐消失了。彼时的工体,不仅是一个建筑、一个舞台、一个朝圣之地,更是一座记忆库:以摇滚之名,串起了70s-80s一代人的青春记忆。太阳落下,余晖划过工体无人的一排排座位,那些光斑连起来就是一个过往的黄金时代。
按照这个时间节点来看,大张伟玩摇滚时,正处于中国摇滚的下滑期,这种原生的情愫,似乎一直萦绕在大张伟身上,在他成为《乐夏》超级乐迷,点评着其他乐队的表现时化为眼角的泪光。节目中,大张伟总是在插诨打科中尝试掩饰真情,佯装不在意地自嘲“我已经变了”,但看得出,摇滚是他很难割舍的重要一环。
1998年花儿乐队正式成立,1999年,《幸福的旁边》惊艳摇滚圈,大张伟包揽词曲。在《乐夏3》中,康士坦的变化球直言小时候特别喜欢《静止》——而写《静止》时,大张伟只有15岁。
虽然录制第一张唱片时,大张伟风光无两,崔健、丁武都在帮忙给他调音、搬乐器,但大张伟敏锐地察觉到摇滚在国内的变迁。他很快地拥抱了变化,转型开始写《嘻唰唰》,这歌虽然没有摇滚味儿,但是红遍大街小巷。花儿乐队在2009年解散。在告别演唱会上,大张伟痛哭流涕。
同样的故事,被朴树写出了另一个走向。
彼时,仅仅只是想跟女朋友住一间更好的房的朴树,并没有明星梦,发专辑的目的很纯粹:唱歌,然后赚点钱。找高晓松后又找了张亚东的他,出道即大火。而后欠了人情债的他,被市场裹挟着向前走,上了春晚唱《白桦林》。但与整个娱乐圈都格格不入的朴树,最终还是坚持了自我,选择消隐,化为了传奇。2019年到场《乐夏1》的朴树,在一场表演后,直接起身离开,“到点了,我得回去睡觉”。朴树一直没变,他的音乐也是。
《乐夏1》中,盘尼西林乐队唱了朴树的《New Boy》后,张亚东红了眼睛。他说,当年,大家都是小孩,大家对那个2000年充满了期待,觉得一切都会变很好。结果好吧,就是我们老了。
一代人终将老去。摇滚老炮们纷纷走下舞台,“魔岩三杰”成为历史:窦唯、张楚隐退,何勇患上了抑郁症。提及摇滚时,一种怀旧之情油然而生。而怀旧,往往挟带失意。《乐夏2》第14期结尾,新裤子乐队唱了首《你还记得那个电影演员吗?》——这首歌原名《你们还记得贾宏声吗?》,贾宏声是当年自称列侬之子的摇滚圣徒,后来无法与这个世界和解,用惨烈而自我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或许,只有知晓这些故事的观众,才更能懂得那些眼泪的真正含义,也更懂了新裤子的那句“我倒下后/不敢回头/不能再见的朋友/有人堕落/有人疯了/有人随着风去了/我难过”。
但摇滚乐从不是一个缅怀过去的声音。
命运的齿轮还在转动,蛰伏的长冬过后,春季回暖,夏天来了。
两天前在新工体的“再见·夏天”演唱会
但,总有人正年轻?????????????????????????
中国摇滚的火种,一直未灭掉。
随着北京新声、摩登天空等等的成立崛起,摇滚似乎有了复苏的迹象。音乐节开始如同一道秘密,在粉丝间传递,在大大小小的场地上篝火狂欢。但摇滚乐自身的影响力已不复从前,在大众空间中相对失语。
2019年,《乐夏》横空出世,这档音乐综艺为中国摇滚带来了一个大众皆可见的转折,将处于地下小众的摇滚乐队推向了主流市场。新裤子、痛仰、重塑、刺猬、九连真人……五年来,三季《乐夏》为市场输出了88支乐队,影响力简直不亚于任何一家唱片公司。不可否认的是,《乐夏》凭借一个节目,重燃了低迷已久的摇滚乐,让乐队文化破了圈。
《乐夏》的核心价值之一,就是让乐队被看见,在这个议题上,音乐的定义已经远超摇滚乐。在这个舞台上,传统与当代衔接、小众与大众兼顾、民族与世界接轨。交替站在流量风口的乐队,既有大家熟悉定义里的老炮儿,也有风格前沿的后辈,有吉他与架子鼓的经典碰撞,也有安达组合操作马头琴口弦琴、发出来自内蒙古大草原的声音,更有瓦依那这种用树叶吹出旋律的广西农民乐队。后朋克风的重塑雕像的权利,音乐严谨,注重更高层级的审美与秩序;来自东北的二手玫瑰,表演中辅以民俗红配绿的视觉冲击,用反讽的歌词表达态度。各类音乐跨越了风格,跨越了土地,它们多元的歌曲、舞台、故事表达,在乐夏中被提供了平等的机会,也竭力抹去了视听门槛——主流大众唯一的投票原则就是,自己是否觉得好听。
媒介社会学中有个词叫做“热点时刻”,通俗点说,就是那句“每个人都可能在15分钟内出名”。这种时刻,在把乐队搬上媒介舞台后,同样成为观照音乐、诠释社群的宝贵时机。音乐、舞台效果、创作故事、一代人的回忆、对人自身的关照……综艺的“综”,就代表了这不是一档纯粹只贡献视听的节目,但也正是这个“综”,让所有元素共同构成了一个立体的叙事,为中国摇滚提供展示窗口。
沉寂多年的中国摇滚到底要如何被重新谈起?新时代中,中国摇滚是否有了新的语境?那些来自过往的故事,是否还具有连接未来的力量?这所有的问题,在综艺的架构下,化为夏天专属乐迷的情感陪伴。而媒介传播的意义,并不是粗暴地将摇滚强塞给大众,而是找到了原本会喜爱摇滚,却因为信息茧房而与摇滚擦肩而过的对的人。
再回到开头二手玫瑰的那句词,答案其实显而易见。除去精神上追求自由、忠于自我的信念守护,除去对青春一词的无限延展,摇滚本身就是一种直击灵魂的感官享受。当属于摇滚的故事越来越多,一切都化为了以摇滚为名的乌托邦——恰恰因为歌曲中有着对理想世界与现实境遇的诠释,这座乌托邦才更具现实关怀,对最普通的生活给予力量。
三季《乐夏》传递的情感累积叠加,乐队音乐、文化逐渐形成群体式同频共振,“乐夏系”IP,也就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社会影响力:上过乐夏的乐队们在主流音乐节、演唱上刷遍了脸,好几个乐队出场费直接翻倍,大量摇滚乐队集体走出“地下”状态,那个黄金时代在媒介的助阵下,似乎要回来了。
但经历过沉寂的摇滚乐市场知道,梦想要有,实际达成更重要,金色的树最初只是一颗小种子,重要的是雨水与土壤。“黄金时代”中的“时代”字眼,实在是一个太大的词,但至少,我们可以先走向一个更好的时节。
摇滚终归是一个属于线下的集体艺术,媒介上的舞台,还是稍显缺失了充满实在空间感和生命力的人类学场所;“乐夏系”IP的延伸之一,就是将线下的摇滚,在线上曝光后,再回到线下去。
于是,《乐夏3》收官后,改造重生后的新工体的首场演出,仍然是摇滚乐。这场名为“再见·夏天”的演唱会,邀请了《乐夏》每一季前两名的乐队:第一季的新裤子、痛仰,第二季的重塑雕像的权利、五条人,第三季的二手玫瑰、Nova Heart。演出开售后门票很快售罄,不少乐迷要求加场。那些原本只在音乐节、livehouse等登场的乐队,站在了工体的舞台上,像是昨日重现的荣光,成为中国摇滚史上新的注脚。压台演出的新裤子乐队表演后,主唱彭磊有些羞赧亦有些骄傲地宣布,自己的乐队即将开始第一场专场演唱会。这句简单而直给的宣告,指引的就是摇滚乐新的明天。
回想,在工体一唱成名的崔健曾经说过,如果西方的摇滚乐像是洪水一样,那么中国的摇滚乐就像是一把刀子。这把刀子是尖锐的,用音乐劈开谎言,露出生活的真相;用嘶吼破开叠嶂,走向内心的自由;用精神对抗时间,肉体的沧桑下,是灵魂的正年轻。
摇滚乐的重新开路,让我们看到了一个金晃晃的收获时节。而这条路更重要的其实是后方——给新生力量指引,不断流入新鲜血液,而这才是明天真正的含义。
参考资料:
宅总有理:《乐夏》没能放出来的彩蛋,是通往24年前的伤心列车
体育产业生态圈:老工体的音乐黄金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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