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冬雨+刘昊然+屈楚萧,为什么还是扑了?
戛纳金摄影机获得者陈哲艺执导,周冬雨、刘昊然、屈楚萧领衔主演,今年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入围电影……《燃冬》的关注度一直很高。只不过,电影在七夕当天首映时,票房和口碑均大大低于预期。不能简单地问题归咎为“文艺片”,也不要动辄指责观众水平低看不懂,有如此的阵容已经让电影自带强烈的商业元素,何况,卖座的文艺片不在少数。问题出在哪?
《燃冬》海报
回顾陈哲艺的创作履历,他非常擅长的是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刻画。在两部备受好评、带有鲜明华语元素的电影《爸妈不在家》《热带雨》中,陈哲艺对敏感关系进行细腻而幽微的探讨:爸妈不在家后,男孩与保姆的情愫;中文课的课外辅导中,男学生与女教师的感情……
在戛纳电影节首映后,激情戏、三人行等关键词传来时,不少人以为《燃冬》聚焦的仍然是“关系”。这是一个误会。
在上海工作的金融男浩丰(刘昊然 饰),前往吉林延吉的一个边境小镇参加婚礼,偶遇年轻导游娜娜(周冬雨 饰)。娜娜把浩丰介绍给她的厨师朋友韩萧(屈楚萧 饰)。短短几天时间里,三个迷惘的年轻人建立了密切的关联,随后他们又各奔东西。
娜娜(周冬雨 饰)
浩丰(刘昊然 饰)
他爱她,她爱他,谁爱谁?预告片中这样的字眼,很容易让观众以为这是一部“三角恋”的三人行电影。《燃冬》之前,其实不乏经典电影聚焦三人行主题,比如《祖与占》《戏梦巴黎》《燃烧》《你的鸟儿会唱歌》,它们均探讨了三个人之间非常复杂微妙的关系,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揭示人的状态或时代状态。
《燃冬》形式上酷似三人行:浩丰与娜娜有肉体上的激情,韩萧喜欢着娜娜、娜娜只是把韩萧当哥们……实际上,电影并无过多纠缠浩丰与韩萧之间的“妒忌”;至于有些观众所遐想的“两gay一les”,仅从电影给出的信息来看,是有些过度阐释了。
韩萧(屈楚萧 饰)
换言之,《燃冬》中,陈哲艺放弃了他原本最为擅长对敏感“关系”的聚焦——韩萧、浩丰不存在因为爱同一个人而敌对,娜娜也没有因为选他还是选他而陷入痛苦纠结。由此,《燃冬》与以前那些著名的三人行电影本质上是不同的。陈哲艺这一次更关切的不是“关系”,而是“状态”,他试图经由这三个年轻人去把握、去描摹中国当代年轻人的精神状态。
三个年轻人之间不存在“三人行”电影中明显的妒忌
把故事背景从陈哲艺所熟悉的热带搬到中国的寒冷地带,并淡化对“关系”的聚焦——《燃冬》成为陈哲艺跨越舒适区的一次创作。这是冒险,是权衡利弊下的选择,也是妥协。
为什么说是“妥协”?因为《燃冬》是临时起意式的创作。以前陈哲艺可以花费两三年的时间去慢慢打磨剧本、去把一段关系掰扯清楚,创作《燃冬》时没有这样的时间条件。
陈哲艺在采访中不避讳这一点:在2021年7月份,他手头突然闲下来,有大概半年的时间,他就想着要做点什么、要回到创作状态中,于是他联系中国的制作人谢萌,打算来中国东北拍摄一个冬天的故事。10月初在隔离14天时,陈哲艺只写了《燃冬》的两页大纲,隔离期结束他才陆续找好全部的演员和幕后团队,才开始勘景,才逐渐有了真正的故事。尔后,电影于2021年12月在延吉开机,2022年1月初杀青。
有些电影拍摄时间虽然很短,但筹备时间一点都不短,相形之下,《燃冬》的创作太仓促,用陈哲艺自己的话说,很“机动”。仓促的创作时间,是可以体现导演的巨大才华,但它本身意味着更大的冒险:剧本有可能是不够完善、不够成熟的。因为没有充分时间去思索三人行的“关系”,于是选择拍“状态”——人物“状态”的摹写有模板可参考,有捷径可走。
《燃冬》说是送给90后年轻人的情书,但浩丰、娜娜或韩萧,除了他们来自中国、生活在中国以外,他们的状态是Z世代年轻人普遍存在的状态。假若新加坡有延吉的冰天雪地,这个故事在新加坡也可以成立。
电影试图探讨年轻人的一种“状态”
浩丰代表的是那一类“优秀的绵羊”,努力学习,考上好大学,在大城市找份好工作,活成“别人家的孩子”,却陷入巨大的痛苦,感受到自己的异化、也厌倦了这样的异化,却不知如何挣脱。浩丰这样的年轻人,存在于上海的陆家嘴,存在于新加坡的珊顿道,也存在于美国的华尔街——《优秀的绵羊》这本书就充分写透了华尔街里的“浩丰”。
娜娜代表的是那些有热爱与梦想,却因为不可抗力,梦想陨落的人群。她曾是具备天赋的花滑运动员,却因为脚踝受伤不得不离开滑冰场。失去了梦想,就像抽去了灵魂,她行尸走肉一般做着导游工作,把笑容留给游客,悲伤留给自己。
韩萧则被作为“躺平”青年的样本(虽然电影对“躺平”似乎存在什么误解,下文另说)。他看上去没读什么书,小姨嫁到延吉并开了一家饭店,他从四川来到延吉,帮小姨的饭店打打下手。他虽然不是好吃懒做之徒,但平日里在家没少躺,在外没少晃荡,他对生活的态度更轻松也很随意。
陈哲艺确实是才华横溢的导演,虽然是书写这种很模板式的人物,他对“状态”的把握精准、精确而精妙。电影如果只是单独看人物的每一个状态、单独看每一个人物的片段,都拍得很好,无论是浩丰的口嚼冰块,在喧闹酒吧中的失声痛哭,还是娜娜的几次落泪,她与浩丰的几场情欲戏,抑或对准屈楚萧的每一个特写,都可以让观众感觉到一种类似于“金粉的微尘”的东西,言有尽而意无穷。有些观众很爱这部电影,完全可以理解,因为电影的诸多片段都具有打动人的力量。
电影的单场戏都拍得很有味道
可当这些片段连在一起、当人物的“状态”连在一起时,很多观众就会关心起承转合是否有迹可循、合理自洽,这时,《燃冬》的剧本就有诸多让人疑惑的地方。
在同学婚礼上与同学关系如此局促的浩丰,何以那么快与娜娜、韩萧走近?浩丰在酒吧中何以突然痛哭?与娜娜的情欲,足以唤醒他对生的渴望吗?他是在哪一刻决定活下来,并获得重新去往上海的勇气?
之于娜娜而言,浩丰与韩萧之间,她为何只对浩丰交出自己?她感受到与浩丰是同类吗,如果是,是哪一刻?她在电影最末拨给家人的电话,和解的契机是什么?
之所以说电影似乎误解了“躺平”,是因为作为观众,我丝毫不觉得韩萧的“躺平”有什么不好的。但电影特意以韩萧表弟的视角,来检讨“躺平”。难道得去大城市打拼才不是“躺平”?浩丰不就是那种不断拼搏的功绩主义理念的受害者吗?韩萧对生活的态度是随意得多,但也轻快洒脱得多——哪怕娜娜对浩丰更亲密他也只是一笑而过,这何尝不是挣脱emo状态的一种选择?可电影最后安排了浩丰的“出走”,带上字典、骑着摩托、离开朋友,奔赴某个远方,潜台词质疑或否定了这种“躺平”。
韩萧的“躺平”挺好
在极限时间里创作的《燃冬》,存在一个明显的问题:每个片段,更像是导演勘景后觉得这里可以拍个片段,于是就拍个片段,至于片段之间如何关联,主创来不及想得太清楚;观众可以理解人物的状态和情绪,却对他们仨的行动起因、“关系”推进感到不明所以;浓得化不开的情绪飘浮堆叠在半空中,观众置身其中,却没有清晰可循的逻辑线索,没有出口……
导演特辑中,陈哲艺谈到《燃冬》的创作
所以,问题不在于《燃冬》是文艺片,而在于它重状态、重情绪,弱情节、弱逻辑,以此掩盖文本的薄弱,依然暴露了文本的薄弱。
电影的结束有些仓促。三个年轻人偶然相遇,短暂地相互温暖,又各奔东西。这段旅程给他们带来了什么,或者他们之间的“关系”改变了他们什么?不得而知。很难以“感情就是说不清的”“情绪就没必要追求逻辑”来做辩护,恰恰相反,人物的“状态”背后往往有着时代的“症候”,这恰恰需要依托缜密的逻辑呈现。这并非异乡人陈哲艺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就能看透的,他只能大而化之去呈现年轻人一种普遍“状态”,放之四海而皆准。
陈哲艺的电影中常常充满了意象,《燃冬》亦然。比如通缉犯,三个人在书店里挑选的各不相同的三本书,童话里的“熊女”,去往天池路上遭遇的那只熊,差点抵达的天池……观众可以进行各种解读,比如三个年轻人短暂地作为生活的逃犯,当通缉犯被捕,是否意味着三个年轻人最终也要被生活捕获?浩丰是否已经一跃而下,他的离开才真正成为娜娜与韩萧转变的契机?
只不过,意象以及它背后的隐喻如果是混沌的,没有自成一体的,那么繁复的意象不仅显得刻意,也是支离破碎的,无法真正成为故事表面文本背后的隐秘文本。
无论如何,还是要热烈欢迎陈哲艺来到中国拍摄电影,也欢迎他下次还来,只是希望下一次能够为电影留下更为充裕的准备时间。临时起意式的仓促创作,让《燃冬》有不够成熟和完善的地方,但它对年轻人生存状态的关注以及emo情绪的捕捉,仍然体现出创作者很宝贵的问题意识,以及不流俗的艺术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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